第60章

  “嗯。”皇帝总算觉得哪一处都稳妥了。“此次采选仅次于选秀,子童,便有劳你辛苦这一阵子。”
  “陛下说的什么话,”皇后温柔道,“这些不正是臣妾该做的吗?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?”
  知道长幼嫡庶正侧之类的问题,皇后都会考虑到再禀告他结果,皇帝便含笑看着她。“天色也不早了,不如咱们就寝吧?”
  “那臣妾伺候陛下更衣。”皇后从善如流地站起来。
  立政殿里,今夜依旧和谐。
  而立政殿西南边上的凝阴阁里,阴贵妃正阴沉沉地盯着立政殿的灯火,手中用力,一块桂花糕便被捏成了米分末。
  一边,她的贴身宫女灵焰盯着那块死不瞑目的糕点,大气也不敢出——
  下午阴贵妃刚回来没多久,这盘桂花糕便被皇后遣人送来了。不仅送来了,还带了口信,说“既然妹妹如此喜欢这糕点,那姐姐便送你做夜宵”……
  什么夜宵啊?听着像是好意,但实际上明明就在惹阴贵妃生气!阴贵妃好歹是个贵妃,怎么可能惦记着桂花糕这种普通玩意儿?怕是下午两人又置气了吧!
  就在灵焰猜测下午立政殿勾心斗角的情况时,阴贵妃突然开了口。“现在你得意了,”她冷哼一声,“但笑到最后的才是最美的!咱们走着瞧!”
  灵焰表示,她其实不想知道走着瞧是怎么个瞧法。但阴贵妃是她的主子,怕是不想知道也会全知道了!
  北侧一些的承香院里,也是灯火通明。因为萧昱蔫头耷脑地回去以后,立时就被等着他的楚贤妃拎到书房里抄《孝经》。
  什么,问萧昱下午跑到哪里去了?
  作为一个合格的脑残米分,就算萧欥自己觉得不是蓄意,东弯西绕,最终还是到了萧欥的武德殿。可在他期期艾艾地靠近后,得到的却是七哥已经出宫、晚上估计就不回来了的消息……
  少年萧昱忧桑地表示,没见到男神,小玻璃心碎了一地。回去以后还要被罚抄经书,更是累感不爱——
  七哥!娶老婆什么的不重要,赶紧把八弟我带到西北去见识一下啊!
  远在太华公主府的萧欥刚刚洗完澡,一出浴桶,又是个大喷嚏。就算自信如他,也不免有些疑惑——
  难道他真在这种好天气里伤风感冒了?不可能吧!
  就在此时,外头传来了敲门声。“七郎,睡了没有?”
  是萧月宁。萧欥顿时头皮一紧,生怕自己刚才的喷嚏被对方听见。“马上就准备睡了。”
  “行,我也没什么事。”萧月宁说。她应该没听见萧欥担心的东西,因为她并不打算进门,也没问多余的。“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,我明天一早进宫见母后,你要和我一起去吗?”
  “……我要上朝。”萧欥不得不提醒现在满脑子都是德王妃的他姐。
  萧月宁顿了顿,不好意思道:“我忘记了……我还以为你是当年那小屁孩呢!那也行,你忙你的,明天我给你准备好马!晚上好好休息,嗯?”
  “我知道了。”萧欥无奈地回答,想想又补了一句:“阿姊也是。”
  “我就知道七郎面冷心热!”萧月宁笑嘻嘻道,“我走了哦,真走了哦!”
  听着这把声音远去,萧欥满头黑线。这么跳脱,真是个已为人母的人嘛……但过不了多久,他又笑了出来——
  亲姐,他懂!
  与此同时,相距不远的秦王府书房也亮着灯。下午阴贵妃把宫里的消息传出来后,萧旭便招了几个幕僚议事,此时还未完成。
  而一贯熄灯很早的泰王府里,竟然也一反往常地灯火通明。有个青年正懒散地倚在长榻上,修长的手指随意摊开,边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。从六角纱灯里透出的烛光,映得他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,精细莹润,清净透明。
  那纸条上的字密密麻麻,但青年看了一遍,已经牢记于心。
  “看来这次,是躲不过去了呢……”半晌,卧房中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,悦耳悠扬。
  长安城的今天,注定是个不眠之夜。
  ☆、71第 71 章
  既然已经征求了相关妃嫔的意见,第二天,皇帝就在早朝上正式宣布了这个消息。
  一石激起千层浪,朝上诸人,各个反应不同——
  凡是消息灵通点的,比如李庭之流,一点也不意外。
  自家两个孙女已经交了或者准备要交画像,他早就知道。不过他原本以为,这仅仅是捧皇帝的面子。可如今,没过几日,规模就变得如此之大……
  不是不惊讶,但想想似乎也没坏处?他不觉得孙女嫁给萧欥是个好主意,但如果是燕王萧昱的话,倒是不错——
  萧昱年少,又是蜜罐子里养大的,思想相对单纯。而楚贤妃呢,考虑下出身,也是好拿捏的。若是他们李家再出一个燕王妃,就可以拉拢到燕王和背后的楚贤妃!虽然不是很强大,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!
  什么?问他为什么不试图拉拢萧欥?
  当他是傻的吗,皇后绝对不会同意的!
  当然,这仅仅是理由之一。让李庭放弃萧欥的最根本原因,是李庭对萧欥的忌惮与怀疑——
  当年,萧欥骑马出城时,他在送行队伍里,还能看到对方眼里的一丝坚决;如今,萧欥载誉归来,他依旧在迎接队伍里,却再也看不到对方眼里的哪怕一丝情绪了……
  这样的人,皇后以为自己拿捏得住?见过血、杀过人的人,那本质上就已经不是之前的人了!若是皇后觉得她能行,那就让她自己啃硬骨头去吧,他才不浪费工夫!
  至于刑部尚书鱼德威,他倒是没有改变他自己原本的想法。
  听这姓氏就知道,鱼尚书和皇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实际上,虽然他的年纪只比皇后小几岁,然而辈分差太远,以至于他是皇后的侄孙。
  因为和皇后走得近,在萧欥回到长安后,关于王妃这一档子事,他已经和皇后谈过几次了——
  三年前太子选妃,鱼家本来也准备了女儿,然而最终败给了李安琴。这让皇后亲上加亲的计划打了水漂相当不愉快;而这正是她后来对李安琴不冷不热的原因。
  上次输了,没法子,他们只能作罢。可这次,他们一定要赢!
  按照皇后的想法,她有两个儿子,其中一个是太子,那另一个肯定也得帮衬着太子。若是萧欥娶了鱼家的女儿,那给将来的皇帝——也就是太子——做左膀右臂时,好歹能牵掣一下李家!
  没错儿,皇后是鱼家的,自然想要扶持鱼家的势力。若太子妃是别的人家的,她也不一定这么紧张;然而事实如此。为了保证自家利益、不让李家做大,她现在只能从萧欥这头下手了。
  总而言之,中心思想无非是,保证泸州鱼氏目前最强大的外戚地位!这样一来,德王妃他们就势在必得!
  李庭和鱼德威的想法完全相反,而魏王萧晋呢?他陷入了一个摇摆不定的抉择里——到底是德王妃好呢,还是燕王妃好呢?
  要说萧晋吧,他和吴王萧广瑞是同僚,是当年和高祖一起征战四方的功臣。不过,吴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,他却只有两个女儿,相对来说,对皇权的威胁小。要不,为啥吴王被软禁了五年,他却什么事都没有,长外孙女还成功地和泰王定了亲?
  泰王除了身体差点,别的什么都很好,萧晋还算满意。然而在这之后再考虑德王和燕王,他就觉得有些麻烦了——
  燕王和楚贤妃好相处,但势力单薄,对他们家没什么助益。德王据说相当难相处,骨子里却是个雷厉风行、有决断的,绝不是平庸之辈。他自己就是行伍出身,对西北的军情十分了解。萧欥能达成今天的成就,绝对能算天纵英才!
  不愧是高祖最喜欢的孙子啊!若是高祖泉下有知,一定会十分欣慰吧?
  打从心底里说,萧晋更看好萧欥。这不仅仅是因为萧欥展露出了无可比拟的军事才华,还因为他老来得子,必须考虑儿子的将来——
  想要快速升迁的话,不是科举高中状元,而是累积军功!
  他之前没料到这个,也就没考虑萧欥;但现在有了,那么用各种方法靠近军中威望最高的萧欥就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!
  只是,他想是这么想,事情不一定能照着他想的办啊!上次鱼家没得到太子妃的位置,这次肯定瞄准了德王妃的宝座!
  萧晋想想就头疼。他悄悄地往身后众官脸上扫了一眼,很轻易地辨认出哪些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,因为那些人都一脸纠结——
  王爷们太多,选哪个最明智呢?
  至于当事人自己,倒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。众人只能猜测萧欥气定神闲——因为他还是一副完全没波动的冰块脸。
  实际上,萧欥确实不像表面那样平静。他心里一半是窃喜——人多水混好摸鱼,另一半则是担忧——看中的姑娘太优秀,不会给别的谁瞧上吧?
  然而他马上意识到,他多虑了。以元光耀的意思,想让他嫁女儿,那女婿必定只能娶元非晚一个。反过来看他们一堆王爷,没娶过亲的只有他和老八……
  老八一看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,元非晚哪里会看上他?
  中和一下,萧欥心里还是高兴的成分居多。这事这么办的话,那他姐在皇后那里应该很好说话!
  事实也正是如此。
  “……中秋拜月?”皇后对这个提议微微挑眉,“你怎么突然想做这个了?”
  “母后,女子中秋拜月,不是很正常吗?”萧月宁笑嘻嘻道,“只是女儿觉得一个人做挺无聊的,便想多叫几个人陪我。”
  “那叫多叫几个人?”皇后差点失笑。“如果你说你要创立一个拜月帮派的话,母后还信一点。”
  “哎呀,母后!”萧月宁开始撒娇。“您明知道女儿好奇,就给个机会吧?”
  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她。“只是好奇?”她轻声问,“我怎么听说,老七昨儿在你府上过夜了呢?”
  “母后,你不会以为,是老七看中了哪家姑娘,然后叫我做媒吧?”萧月宁哭笑不得。“要真是那样,我可就谢天谢地了!您看他那张脸,哪家姑娘能不被他吓跑?”说到这里,她不满道,“母后,怎么您也不说说他?”
  姑娘被吓跑吗?皇后一想也是,顿觉自己思虑过度。军营里清一色男人,萧欥平时也不出宫,能有什么可疑的心上人?连个人选也挑不出啊!
  “陛下说了都没用,你觉得我说的有用?”她淡淡回道。“这事儿,你要办,便办吧。”
  听见皇后终于松口,萧月宁顿时眉飞色舞。“母后,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!七郎受了这么多年的苦,也该享福了!”
  她正在兴头上,没注意听到这话的皇后脸色立时晦暗了一瞬,还自顾自地接道:“女儿的公主府,还不知道够不够大呢……若是不够,大概只能去找姑母了?”
  萧月宁称的姑母,就是皇姑南宫长公主。因为高祖子嗣稀薄,皇帝给嫡亲妹子萧清彤修了座气派大宅,长安城中无人能出其右。就算是相王也不能,因为他实际上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,和皇帝没那么亲近。
  “有热闹,还是一大群年轻女孩子的热闹,皇姑想必会很乐意看的。”皇后道,略有些勉强。然而她毕竟修养一流,依旧没让女儿看出来那点不舒服。
  萧月宁点头,她也这么觉得。“算起来只剩三天了,那女儿先告退,母后?”
  “去吧。”皇后笑道。
  等到萧月宁离开的身影再也看不见,皇后才把脸上端着的笑容放下来。
  受了这么多年的苦?大家都只想到这个吗?
  皇后很心酸。一个极可能会死的风险,两个儿子,难道她能让太子去吗?有阴贵妃在边上虎视眈眈,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,别说她了,萧欥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!
  要母仪天下,要心系苍生,要以身作则……世间哪儿有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?就算她贵为皇后,也没办法啊!
  她当然也想过,等萧欥回来,她便好好补偿儿子。可是,回来之后的萧欥,虽然嘴里依旧叫她母后,那脸上眼里的神色却无一不说明,那就只是个虚名而已。她对他好,他不推辞;她若冷淡些,他也不在意。
  事实上,她怀疑,现在的萧欥对她只有敷衍。而这种态度的转变,不能不说,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儿子心中有怨。
  过了五年出生入死、刀光剑影的生活,皇后不得不承认,萧欥有理由怨恨她。她当年做出了二选一、保太子的决定,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。
  但如今,女儿也这么说……难道这事儿都是她的错不成?
  不管怎么说,萧月宁得了皇后的准许,便兴匆匆地出宫去长公主府了。而早朝结束后,众人各自散场,萧欥便被萧旦拖去了崇文馆。
  太子还小、或者是皇帝谕令的时候,太子的学习之所在凌烟阁。而平素时间,太子想读书,通常都呆在东宫的崇文馆。他的伴读幕僚之类,也在这里。
  总结起来,崇文馆可算是太子及其心腹才能进的地方,一般人望而止步。萧欥第一次被带进去时还有些吃惊,现在已经熟视无睹了——
  爱演?他自然奉陪!
  太子的幕僚门客也已经习惯了兄弟二人同时出现。这不,一见到两人进来,他们就识趣地退到外间,留下聊天的余地。
  “不过是些外调回来的官员,有什么可谈的?”萧欥问。实际上他当然不这么漫不经心,只是配合萧欥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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