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门

  林海憋着劲儿等月娘哄他, 谁知月娘说完了话就没再看他,而是低着头想事儿,面色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皱眉, 就是不往他这儿看一眼。
  他也没法子, 只好在那儿等着月娘想完事儿。
  ……越等越委屈。
  林海心里别别扭扭, 又觉得面上发热,好容易等到月娘想完了事儿,没等他出言暗示一番, 月娘抬起头,双眼闪着灼灼的光彩,抓着他的胳膊和他说了一回她以后想做的事。
  然后他的心神就全被月娘拉走了。
  月娘说她要写游记,要把她这些年走过的地方都写一遍, 写市井写民风写当地的特色写建筑,她可以慢慢的写一辈子。
  月娘说到最后, 拉着他畅想道:“如海,等你致仕,咱们一起多去些地方, 好不好?说不定咱们还能乘船往西洋去呢。”
  虽说月娘说得太远,他却没法儿拒绝这样的月娘。
  只要到那时他还走得动……
  月娘不知为甚又拉着他感叹了半日章献明肃皇后并武后, 他也被勾得说了半日的唐宋, 最后两人说完, 已是到了睡觉的时辰。
  他牵着月娘的手回房,两人一起梳洗了躺在床上,他才想起来他似乎……刚才挺委屈的, 想让月娘哄他来着?
  西北夏日的晚上虽然凉快, 在廊下吹风吹得极舒服, 但白日里文皎还是微微的出了些汗, 细细的洗了澡才躺在床上。
  她穿着透气贴身的小衣,盖着薄被,手拽着林海的手指,闻着帐子里的清香味儿,立时便觉得困意涌上。
  谁知她迷迷糊糊要睡着间,却听到林海在旁边嘀咕道:“等你们九月都走了,家里就剩下我和绯玉了……这一去一个月,可怎么是好。”
  文皎心内微微叹气,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,挪动到这一听就在求安慰的老宝宝身边,问道:“你做川陕甘总督马上就将近两年了,治下民风和谐百姓安居乐业,是不是得抽出时间各地巡边看看?”
  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起战事,各地军备如何,风纪面貌如何,圣上不能亲至,你是不是得替圣上查看一番?”
  “我记得你好像春日就和我提过这事儿,说总要亲眼看了才放心。我不信你没这个打算,你正好看看能不能从银卫和我们见见……真是一委屈想撒娇就把什么都忘了……”
  林海微微一愣,再扭头看文皎,她已是靠在他肩膀上睡熟了。
  ……说起来,似乎预备巡边去的条陈正在他前面案上摆着……
  他再想起文皎那句“一委屈想撒娇就把什么都忘了”,觉得面上烧得厉害,手指脚趾蜷缩,等了不知多久才平复心情,沉沉睡去。
  过了几日,林海果然与众下属定下一条巡边路线。
  自甘州出发,先到成都境内,自南往北巡视一圈,再到青海,再到甘肃,沿着西凉-安西-定西-平凉-肃州-银卫-榆林-这条路线走遍边境七府,最后再从陕西首府长安回甘州。
  这样一算,林海必须立时出发,才能赶得上在年前巡边完毕,回到甘州。
  这回是林海一个人带着官员们上路,把文皎并孩子们都留在甘州了。
  定下六月初十出城,不过就剩半个月的功夫,文皎一面紧急给林海收拾东西打点行装,一面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舍。
  他这一去最少可是五六个月不能相见,且他这是因公事出门,倒是可以带上夫人文皎,却不能大张旗鼓的把家里七八个孩子都带上,也不成个体统。
  况且青玉才四岁,绯玉还不满一周岁,这路上几日还可,若是半年多都不停奔波,宿在荒郊野外,住帐篷住客栈,风霜雨雪,他两个还经受不住。
  而她跟着林海出门,把孩子们留在家里看家……文皎虽然相信黛玉英莲清儿的能为,却还是那句话,绯玉还小呢。
  再说,她已经答应了孩子们九月一起去银卫,不管怎么算,九月之前林海都回不来甘州。
  是以文皎只能在家里陪着孩子们。
  到了一日晚上,文皎和林海抱怨道:“我就不该提这个事儿!”
  林海这回一点儿也不敢委屈了,把文皎紧紧搂在怀里,也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道:“就是月娘不说,等我醒了过去前头,案上也摆着条陈呢……”
  文皎锤他一下,怒道:“那能一样吗!那是你去前面自己看见的,不是我说出来就成真的了!”
  林海也没了法子,只好装可怜道:“月娘,我就算一出去六七个月,还是我独身一个,你们都不在身边,你看,你在家里,好歹孩子们都围着你……”
  不想这招儿还真管用了。
  文皎缩在他怀里想了半日,口里喃喃说道:“青玉太小,不行,清儿要往银卫去见葛姐姐,不行……”
  “要不我明儿去问问玉儿,愿不愿意跟着你各地跑一圈儿?使你一路上不至于寂寞孤单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孩子们也都不在身边,哎呦呦,太可怜了……”
  文皎笑了几声,接着道:“其实也可以问问清儿,若是清儿也跟着去,就不至于玉儿路上没有玩伴说话,左右你也要到银卫……就看看清儿愿不愿意去罢。”
  “哎,其实英莲这孩子才正该往各地走走散心,偏生八月初一是封姐姐的周年,依她的性子,定然要留在家里,我明儿问了再说。”
  “景岚景熙就罢了,韩姐姐把他们托付给我,是想让他们读书上学,和在京里一样,再说毕竟是别家孩子……”
  文皎叹了一声,接着道:“三则,这有些事,前头看不出来,到了后宅却可窥见一二。”
  “本来这事应该我去,偏我又走不开,玉儿天生聪慧,清儿其实也灵透,她们又是小女孩儿家,人家更不会对她们有什么防备,只要带足了人手,也可保她们的安全。”
  文皎一开始还带着玩笑的意思,后头却越说越觉得可行,又问林海的想法。
  林海笑道:“多谢月娘深思熟虑,替我打算得周全。”
  说过这会子话,把文皎的离愁别绪冲淡了些,到底她又舍不得半年都见不着林海,梳洗完到了床上,拼命缠着他来了好几回,方才满足一觉。
  第二日吃过早饭,文皎特意把黛玉英莲清儿都留下,问了问她们的意思。
  英莲清儿倒是无妨,只是她知道玉儿想去银卫,本是想找机会见一见大郎,若她跟着林海巡边去,虽最后也会路过银卫,但跟着林海怎比跟在她身边见陆溶方便?
  再说她预备在银卫呆上半个月,林海最多也就停个三五日。
  若是黛玉想去银卫,好歹别人不知道她是舍了跟林海巡边,选择去银卫的。
  文皎把跟着林海过去的利弊一一和她们讲清,笑道:“你们这出去一趟半年,虽然路上苦些累些,却能见识各地风光,不比书上看到的真实许多?要不是绯玉太小,我走不开,我就自己跟着去了。”
  她说完这些,看见英莲眼中流露出些许犹豫之色,接着便重归平静,心中微微一叹。
  看来这孩子已经决定好不去了,她现在不开口,无非是不想她先说了不去,影响黛玉清儿的想法。
  而黛玉听完文皎所说,心中十分兴奋!
  她虽然想要见陆哥哥,但是更想跟着爹往三省并青海各处都走走!
  若是九月跟着娘去银卫,也就只能见识银卫一地,但跟着爹走,却能见识几十城!
  更别说她还能帮上爹的忙,去各家官员后宅里拜访,看看他们家中是不是有异,这样一想,去银卫只是游玩,怎么能和与爹一起出门比?
  ……如果想见陆哥哥,等爹到银卫的时候,大不了她就求一求爹嘛。
  见黛玉没多犹豫就选了跟林海出门,文皎心里闪过一丝诧异,随即又觉得这才应该是黛玉的选择。
  清儿本还有些犹豫,怕她跟着老爷过去添麻烦,但见玉儿姐姐说了要去,太太十分高兴,又问她的意思,便也痛痛快快的跟着说一起去。
  跟着老爷一起去银卫,也能见到娘嘛,再说娘如今是韩姨身边的亲兵队长,时间未必比韩姨自由,她就是跟着太太一起去,估计统共也见不了娘几面。
  见黛玉清儿都说了要去,英莲才笑着说她就不去了,正好儿在家里陪着伯母。
  文皎心里又是一叹,看黛玉清儿把英莲围住,说了几车的好话,又说给她们带东西回来。
  离出门之日极近,当日文皎便命她们不必再去上课了,只管收拾东西预备出门。
  他们这一趟出门是从盛夏走到隆冬才回来,别的不说,这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每一季都要带一车以上才保险。
  路上不比在家里,要洗衣服换衣服都方便,家里日日有人打扫,十分干净,也没那么容易沾上灰尘。
  而路上若是骑马行不到半日,衣服上便全是灰尘了,黛玉清儿又绝对不可能每天缩在车里不骑马……
  文皎想了想,又命针线上加紧给林海黛玉陆清做衣服,主要把秋冬衣裳每一季都得做出二十身。
  路上衣服脏了也没地儿洗去,一城只住两三日,夏日趁着进城还能把路上脏的衣服洗了晾干,秋冬洗了也晾不干,也不好洗,只能脱下来收在箱子里,等回家一起收拾。
  其余还有被褥日用笔墨纸砚书籍等等要带的东西,就别提有多少了。
  文皎还怕林海路上事多,照管不过来两个孩子,便命林游此次跟着同行,正好他一路也各城了解各地物价特产,听他回来回复,再决定往哪里去做生意。
  虽说他是出门做生意行走惯了的,但这次他出门并非主要为了做生意,而是文皎请他多照管黛玉清儿,她不能把他跑这半年当做理所当然。
  是以文皎便直接拿了个香甜的萝卜吊在他跟前儿,笑道:“等你们回来马上就是过年,再翻过年玉梅就二十二了,你们就预备算日子成婚罢。”
  林游喜得给文皎做了个及地长揖,满口答应定会看好两位大侄女,绝不让她们磕破一点儿皮儿!
  文皎又命玉梅也跟着一起出门,统掌黛玉陆清身边诸事,告诉她道:“你能力是足够,就是性子有些急躁,这回出门半年,你也多学着些沉稳,明年便要成家立业,往后可不能再这么毛毛躁躁的了。”
  玉梅又通红着一张脸,走到林游身边,给文皎行了个大礼,道:“定不辜负夫人所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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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陆溶:等等,这和信上说的不一样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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